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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蹇长篇小说今生不言嫁or今生不能嫁

发布时间:2023-1-9 21:27:08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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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缘于大二的国庆假期的一天晚上,顾春在面摊遇见曹江沨。他站在隔壁的那个摊前,顾春并不知道是他。直等到他开口跟她打招呼,她才晓得。于是,在等待摊主煮面的时候,她和他就很自然地说起话来。说的无非是为什么这么晚才吃饭,近日宿舍都走空了,她为什么没有出去玩,他家就在汉阳却为什么没有回去等等,一些平常的话题。面煮好,离开的时候,很巧地他也离开。他向东回男生宿舍,她往西回女生宿舍。然而很意外地,走了四五步后,他突然叫住她,隔得远远地问:“要不要去散步?”手中的饭盒里的面汤正热气四溢,她自然就摇了摇头。“吃完之后呢?”曹江沨又问。他这种锲而不舍、坚执不懈的态度教顾春有些意外。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就淡淡地笑了一下。顾春不知道自己笑的时候是非常能打动人的,尤其是他们这种一直处于男多女少,不搞基就只能寂寥的理工男,更加没有招架这种柔媚的能力。于是,即便明明知道她是婉拒的意思,他也故意将它误会成另一种意思。“半小时后这里见。”他说。然后不等她反应,手一挥,转身走了。顾春并没有打算要赴约。但临了他托了同级的一个相识的女生郑重其事地到她宿舍来喊她,她便只好去了。跟他在校园里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在那一个小时里他们说了许多许多,然而事后她却对所有的话都印象模糊。仿佛那是一阵悠然怡人的轻风,只能感觉,不能捕捉。如今,时隔多年之后,更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唯一留存在记忆中的,是溶溶的月光笼罩下的幽幽树影,以及那落在宁静校道上的稀淡的点点银色光斑,夜风柔柔吹来时,仿佛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接着,假期结束。就开始有女生拿曹江沨开顾春的玩笑。一天傍晚在宿舍,情形特别的严重,她这班的和他那班的,七八个女孩子,叽叽喳喳,拿她和他说笑个不停。她一再重申和他没有关系。她们偏不肯信,仍然要取笑。最让她感到可恶的是紫玥,她竟然笃定地断言:“你和他迟早会有关系的,你们俩气质很像。”于是,顾春摇头,很自然地说了一句:“予馨和他气质才像!”大家当然不信。吕璇拍着她的肩膀,用极其甜柔的亲昵口吻笑着说道:“这种事就是往别人身上推也推不掉的哟,春。”“他们俩真的很像!”顾春重申道。“他们俩都特别喜欢玩雨,好几次我在教室都看见他们两个人各站在一扇窗户前面,把手伸到外边承接雨水玩。他们真的很像!”顾春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予馨由始至终都站在门口。她们那几个位置背窗向门的,一早就看见了她。这时,心妍就笑眯眯地对她说:“你看她!硬要说你和曹江沨像——还是好朋友呢!”其余的人便一阵嘻嘻哈哈的大笑。顾春神色尴尬。予馨则一言不发,幽幽地看了大家一眼,转身回自己的宿舍。吕璇拉着顾春的手,笑着问道:“还往不往别人身上推呀?”顾春心里很觉歉疚,却为了掩饰此刻的困窘就仍然说:“他们就是很像嘛!”吕璇笑道:“对,别人跟他都很像,就你跟他不像!”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哄然大笑。尽情取笑够了之后,大家才散去。顾春去斜对门宿舍找予馨,却不见她。到图书馆,也不见她。临睡前她又几次晃悠到她的宿舍,可是一直等到大家关门睡觉,也不见她回来。第二天在课堂上她才终于看见了她。她的态度很教她意外。她不仅没有责怪顾春的意思,而且还说:“你说的没有错,我和他确实很像,都是那种一丝不苟、很认真的人,都是典型的强迫性人格。”她们俩人是在说悄悄话,声音是小而轻的,可是坐在她们后面的紫玥却把头伸前来,听了个仔细无遗,并且接口就说:“顾春也是典型的强迫性人格。”她的口吻是那样的肯定,那样的确凿无疑,顾春听了不由得有点讶然,便望了予馨,难以相信地问:“我也是吗?”予馨点了一下头。动作是那么的生硬,让人看着不由得隐隐感到其中有一种不情愿的味道。然后,她就翻开课本看起来,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顾春跟她说话,她也不甚理会。下课离开的时候,她似乎有意要不跟她一起走,就跟她那班的一个女生手挽了手,样子很亲密地离开。顾春明显地感觉到她在疏远她,越来越疏远她。无论她找她去散步、看电影、上晚自习,还是做别的事情,她都拒绝和她做伴,上课的时候也不再和她坐在一起。渐渐地,俩人没有了来往,就连在路上迎头遇见,她也只是很冷淡、很不自然地对顾春点一下头。似乎在她看来,陈顾春就是一个十分讨厌的人,根本不值得花时间花精力和她应酬,更不值得和她做朋友。顾春感到落寞、难受、苦恼,却又无可奈何。这一切无疑是她咎由自取!她们两个人,从入学第二天,医院体检,第一次见面就成了好朋友,一直以来感情都极好,一起上课,一起走教室,一起到图书馆上自习,在可能的情况下几乎什么事情都爱一起做。她明明知道予馨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容不得一点点卑污,却还是为了逃脱别人的取笑对她做了不厚道之事。难怪她要厌弃她!难怪她连看她一眼都觉得不屑!时间一天天地流逝,法国梧桐的叶子渐渐转黄变老,在高邈蔚蓝的天空的衬托下,非常悦目、醉人。每当顾春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看着这如诗如画般的景色,就会想起去年的这个时节几乎每天都和予馨在这些校道上漫步,一同欣赏这美丽的秋景,于是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之感。秋很快就远去了,一场冷风凄雨将法国梧桐金黄的叶子无情地扫落,寒冷、潮湿而又漫长的冬季便开始了。一天,在课堂上,顾春突然发现予馨竟然痴痴地长时间地望着曹江沨。她意外非常,同时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疏远自己而且态度如此决绝。她喜欢他。她只能这样对待顾春。因为顾春是她在这个地方唯一的好朋友,而她又偏偏和她喜欢的那个人有着众所周知的、某种暧昧不清的关系的人,于是她便认为,惟有远离了她这个人,她自己才能靠近那个人。她对他的爱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痴迷,就像是这时节的法国梧桐的枝桠,一天比一天更加的没有遮掩,更加的分明可见。于是,大家都看出来了,就连粗枝大叶的紫玥也看出来了。于是,流言四起,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她过分痴迷了。不错,他们学校也有女生倒追男生,大家早已见惯不怪,而且比她更为露骨,更不要脸的也大有人在。但是,不管那些女孩子怎么作,也还属正常。而予馨,却不一样,且不说她原本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单单是她的这种全然不加掩饰、完全没有禁忌的不寻常的痴迷就已经让人感觉出了一种明显的病态。他们系同年级的几个班的女生都觉得在他们这种男多女少、女生个个被当成宝的理工学校,选择那么多,实在没必要因为一个男生把自己搞得这样惨兮兮、神经兮兮,她们对她不能理解,甚至有些鄙夷。不过,与此同时又觉得她十分可怜,因为很可悲地,曹江沨对她的爱意似乎一直都视若无睹,而且还时常把渴慕的目光投注在顾春身上。予馨似乎也清楚自己的痴妄太过放任,难免要惹人非议,于是就变得十分的沉默阴郁,以此来打消别人取笑的意图,维护自己的尊严。然而,背转身,大家依然带着怜悯议论她、取笑她。一个没有课的下午,顾春缩在被窝里看书,胡秋霞她们几个走来聊天。没说多久,很自然地就又说到予馨的事情。大家都不能理解她如何能喜欢一个人到这么痴迷的程度,以及她是如何开始对他动情的。前一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常理的范围,恐怕只有万能的上帝才能解答。而对于后一个问题,胡秋霞有这样的解释。她对顾春笑着,说:“不会是听你说她和他像,才动了心的吧?”顾春没有作声。她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她们,这个解释她自己也常常想到,并且常常为此苦恼?不能的。“你以为她那个人会受别人影响吗?”紫玥针对胡秋霞的问题,不以为然地说道,“是她和他本来就像——连她自己都这么说,还说他们俩都是典型的强迫性人格。只是她忘了顾春也是强迫性人格。”胡秋霞大声笑了起来,望着顾春说:“你们强迫性人格的都是这样,喜欢谁就把眼睛痴痴地看着谁吗?”大家听了哄然大笑。一边叽叽喳喳地将顾春取笑了起来。“春,你心里喜欢谁啦?你眼睛不看曹江沨,你究竟要看谁呢?”“你不看他是不是怕缪予馨看见了不高兴?”“才不是!她不看他,是因为知道他正在看着她,不好意思了,才故意不去理会。是不是呀,春?”“顾春不像是会为这种事不好意思的人。我反而觉得她不看他,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认为缪予馨和曹江沨像,认为她比自己更适合他。”“你要是这样认为你就大错特错了!”紫玥对顾春说。“不管你认为他们俩人有多像,曹江沨都不会喜欢她的。我敢打包票。”周晓茵也说:“搞不懂你怎么会说他们俩像?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一点也不般配。”于是,其余的人便从男生和女生般不般配的问题说到予馨的外表,认为她个子太矮,身材更是不好,前面平坦得跟平板、墙壁似的,看不出来有胸,头发有些干枯,唯一还看得过去的是她的五官,可是她又从不晓得化妆打扮,来突出、增强自己的美。之后,就把话题转到化妆的问题上,衣饰上了。说到无味时,方才渐渐散去。等她们全都离开,只剩下紫玥和顾春两个人时,紫玥就嚷了起来:“她们真肤浅得要命!以为爱情只跟外表有关。其实曹江沨不喜欢她根本就不是因为她的外表,而是因为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顾春很怕她又要重新开始谈论这件事情,就侧转身去对着墙壁,看起书来。紫玥不能接受她不理会自己,走了过来,将书缴了,丢到对面心妍的那张床上。顾春无可奈何,只得微笑看着她,等她说话。紫玥满意了。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一本正经地问顾春:“你知道你们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我和谁?”“缪予馨。”“她聪明,我笨。”“男生的确比较喜欢笨一点的女孩子。”顾春“嗤”的一下,笑了起来。紫玥自己也笑,说:“你知道自己最吸引人的是什么吗?”“不会是笨吧?”顾春笑着,反过来问她。紫玥摇头,说:“是你笑的时候。”“所以你就老要逗我笑,是不是?”“谁跟你没正经!”紫玥白了顾春一眼,然后说:“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甜美。”既然如此,顾春便特意又对她笑了几笑。“其实你很会骗人!”紫玥突然变得有些暴躁有些恼怒起来,“你这人根本就不甜美,只是给人看着有这种感觉罢了。”“我正对着你笑呢,紫玥。”顾春笑着说。“你既然感觉甜美,为什么还这样怒气冲冲暴跳如雷似的?”紫玥顿足,娇声娇气地说:“人家想人追嘛!唉!为什么就没有人追我呢?”她觉得委屈又不能理解,神情委顿俨如泄气的皮球。顾春哈哈大笑,指出:“你纯粹就是无病呻吟!自己硬把材料学院的那小子给甩了,害得人家大哭了一场!”“他乏味得要命!长的又丑,多对他一分钟我会跳楼的。”“你能保证下一个追你的人就不乏味?”“不能。但被人追的时候感觉会很美,就好像是心里的那朵花开了。你现在是不是这种感觉?”她突然问道,一脸谄媚似的笑。顾春笑着摇头,说:“又没有人追我。”“曹江沨!”“你看见他给我打过电话了?送我礼物了?送我花了?加我QQ了?给我写情书了?还是在楼下等着拦截我了?”“这些统统只是形式罢了。爱慕,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他的眼神,他看你的眼神,任何人看见都会认为他喜欢你,而且是非常喜欢。在他这种眼神的爱抚下你心里的那朵花是不是正徐徐开放呢?”顾春笑了笑,轻轻摇头。紫玥有些着恼了,威胁说:“你再装,我就不理你!”“可是,这不是假装,而是事实啊,紫玥。”顾春望着紫玥,在心里幽幽地说道。紫玥似乎终于感觉到了顾春的神情有些暗晦忧郁,就说:“明白了,你对他没感觉。没感觉也没关系,不妨碍利用他当花肥,让你的心花开放。”顾春便笑,说:“我想,你心里面的那朵花一定超巨大,用了那么多的花肥!”紫玥摇头,有些得意地笑着说道:“我心里面是一片花田!”顾春哈哈大笑,故意问她:“所以你才那么多情?”“对!所以你要多多跟我亲近,让我的气息感化你,使你的心田也是鲜花满片。”“想象起来似乎不错,不过,这么多的花,你教我去哪里找花肥呀?”“你先把眼前这个用了不就成了。”顾春笑着摇头。紫玥不能理解,说:“除非你嫌弃他,觉得他连做你的花肥都不能够。难怪你对他的目光完全无动于衷!”紫玥说错了,顾春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觉得害怕。因为无论是在他的眼中,还是在予馨的眼中,她都不时地看到一种近似疯狂的东西在燃烧。是那么的热烈那么的欢欣同时又是那么的痛苦,似乎除了他们所渴望所爱慕的那个人、那颗心,世上就没有什么可以将之浇熄。这样的爱,顾春不能明白。是对方的什么东西教他们爱得如此热烈,如此沉迷呢?在她的身上,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吗?如果有,又是什么呢?她疑惑,她困顿,她不解,害怕只是他所想象出来的一种美丽的东西投射在她的身上而已。就像紫玥所说的那样,她吸引人的是她笑的时候的那种甜美,可这只是一种假象,只是看的人的一种感觉。假象终会被事实所取代,感觉终会变得淡弱到虚无的程度,到那时候,他还会爱她,对她痴迷如此吗?顾春没有这份自信,更不想自欺欺人。而且,她所渴望的爱情,是温馨宁和的。并不是这种交织着亢奋的神经、焦灼的灵魂,热烈得一不小心就会把人烧灼得灰飞烟灭的爱情。而且,予馨又是那么的爱他;她和他又是那么的相像,对待爱情同样都是这种痴迷、固执、强烈的态度。这尤其教顾春害怕,教她总觉得即使现在他爱得再浓烈再痴迷,却终会有一天突然醒悟过来,认识到予馨才是最适合他,并欣然接受她。到那时,她便是多余的了。既然会这样,她又何苦要让自己深涉其中,去经历悲怆没顶的命运呢?她只能装作无动于衷。以为这样便能与人互不牵连,永远相安无事地把日子过下去。却不能如愿。四月中的一天下午,下课之后,顾春和紫玥去摘樱花树叶子做书签。夕阳把黄金般的温暖色调流遍大地,电教楼前面的那片小树林沉浸在一片清幽宁静中,只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和那些掩藏在林间的情侣们亲密而模糊的呢哝声。那棵唯一的樱花树,虽然已过花期,只剩几朵残花零零落落地点缀在绿叶之中,但依然以一种妩媚的风情独立于林间,在晚照下展现着它最后的绚丽。一到树下,紫玥就丢下书包,伸手去够树枝。在前些日子,樱花盛开的时候,这树无疑被人们肆意无情地劫掠过,剩下的枝条都有些高,紫玥连着跳跃了几次都攀不到那最矮的枝条。“还是回去找根丫叉来勾一勾吧。”顾春说。紫玥却有些不服气,说:“我就不信够不着!”试图跳跃得更高些。“嗖”的一声,一条树枝终于被带了下来。但是,不是紫玥攀下来的,而是曹江沨。他把树枝牵送到顾春面前。他的目光灼灼逼人,教人不敢接触。顾春尽可能地做出从容的样子朝他微笑了一下,然后便把眼睛转去对着紫玥。紫玥满脸欢喜之色,伸手抓住了树枝,一边对他快乐地嚷道:“太好啦!我还以为要白来这么一趟。可你为什么不早来?害我跳的肚子都痛了。”“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这里?”曹江沨笑着反问紫玥。紫玥便对他现出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同时把两只乌亮的细长的小眼睛朝顾春可笑而做作地瞥着。顾春知道她的意思,趁她还没有把话说出口,便弯下腰去拿她的书包,一边问:“你是要夹在书里还是笔记本里?”“两个我都要。”紫玥说,从顾春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取出书和笔记本。她们动手摘起树叶来。曹江沨问:“你们要这叶子干吗?做标本?”“做书签。这种叶子放久了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曹江沨听了紫玥这么说,便摘了一片叶子闻起来。紫玥一边摘一边说:“我们一下课就来了,你没看见?”“没看见。”“那你怎么来了?”顾春总觉得紫玥这丫头口没遮拦的,不定什么时候要说出让人尴尬的话来,便干脆不去管顾,装作专心致志的样子埋头采摘自己的树叶。只听曹江沨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兜兜转转就来了。”“什么兜兜转转?就这么巧兜兜转转到这里来?你不会是看了——”紫玥突然停下不说了,并且用手肘接连碰了顾春两下。顾春抬起头,就看见予馨站在小路的那边幽幽地看着他们。一发觉他们看见了她,就转身走了。顾春想曹江沨一定也看见了她,所以才会现出有些不能耐烦的样子,说:“这样子摘太麻烦了。整枝折下来吧。”说着,就要动手折树枝。紫玥连忙制止:“别!顾春她最见不得人折树枝。在她眼里,植物也有生命。你没看见她摘叶子也只是摘老叶子吗?”曹江沨笑着问她:“那你为什么摘嫩叶子呢?”紫玥就笑,答道:“嫩叶子最终也要变老的嘛。再说,好不容易有你帮忙才攀下这条树枝,不把所有的叶子都摘光,似乎有些对不住你。”曹江沨笑笑,说:“你还是别摘的精光吧,我给你们再攀一枝。”顾春连忙说:“不用了,够了。”她不想他和她们待在一起太久,总害怕予馨没有走远,很可能会转回来。紫玥还在摘,连刚刚抽出的芽尖也一并摘了下来。“够啦,紫玥。”紫玥停下来,却又似乎有些不愿意的样子,笑着撇了撇嘴。顾春便把自己的从书页里头抽了些出来,递给她,说:“给你——现在够了吧?”她又不要,说:“我的比你的还多得多。”顾春只得无可奈何地笑笑,把叶子重新夹回书页。曹江沨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说:“给我一片。”顾春就给了他一片。然后就拉着紫玥回宿舍。曹江沨陪着她们。广播响了。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空虽然依旧清朗明亮,薄薄的暮色却已经降临,将校园笼罩在一片朦胧幽媚的氛围中。紫玥不知怎么的,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活泼得多,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地和曹江沨说笑个不停。将到女生宿舍楼前的路口,顾春见她仍旧是那么一副忘情、快乐的模样,就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前面去。“走这么快干吗?”紫玥在后面大声问。“吃饭。”顾春头也不回地答道,一边以更快的步子朝女生宿舍楼走去。迎面而来的,都是赶往食堂去的同学。她刚刚跨进女生宿舍楼的院子,紫玥就从后面跑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嘴对着她耳朵,兴奋而快乐地低声说:“他对你多好!”顾春自觉脸有些热起来,便装作不懂她的话的样子笑着反问她:“怎么不说他对你也好呢?”紫玥完全不理会她的话,仍然兴奋地低声说:“你和他不仅气质很像,就连个子、形态,看上去都十分般配!”顾春听着,禁不住扭过头去看她。她笑嘻嘻的,解释道:“刚才我故意落后了两三步认真考察了一下。”顾春笑骂道:“你真多事!”紫玥嘻嘻地笑,一副好事的神态,异常亲密地搂着顾春往楼上走,直到回到她们房间门口,顾春要找钥匙开门,她才放开她。她们两个人谁也没有立刻去吃饭,仿佛各自的心里都正在被颇为美好的感情搅扰着激动着,想要同对方分享,诉说。“你对他到底什么感觉?”紫玥歪坐在顾春的床沿上,手拄在顾春书桌的一角,支着颐,笑嘻嘻地望着她问道。顾春站在书桌前,一边把樱花树叶子从书页里一片片地抽出来,分置到其他书里,一边故作淡定地微笑答道:“一般同学感觉呗。”“说实话嘛,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以为我说的不是实话?”“当然不是!只看他那么郑重其事地把你给他的那片叶子夹到书里,就知道他有多重视你。这样你还无动于衷就有点太过分啦。”就在这时,响起了转动钥匙的声音。顾春暗自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回来了,若不然真不知紫玥要把她审问到什么程度。“该吃饭了,她们都打回来了。”顾春说着,把桌面上的那些书码放整齐。不想,杨阳和心妍两手空空的,并没有饭,而且一打开门心妍就忙不迭地说:“你们知道没有?缪予馨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刚才在水房把头和脸整个埋进水盆里要自杀,被胡秋霞制止了,现在正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哭呢!”顾春震惊非常,喊道:“自杀!”然而声音却颤颤的,没有气力。紫玥也很惊讶,问:“真的自杀?”心妍和杨阳为表示肯定无疑,都将头频频地点着。“不可能吧,”紫玥说,显得有些不能相信的样子。“把头埋在水盆里也能自杀?一盆水有多深,能淹死人?”“怎么淹不死人?不信你自己拿盆水试试!”“就算能淹死人,她要自杀为什么跑到水房里自杀?学校旁边就是南湖,跳湖不比用水盆死得容易?”“是胡秋霞以为她要自杀,”杨阳更正道。“她看她头埋在水里以为她洗头,却发现她很久都那样,一动也不动,就问她怎么啦,问了几次都没有回答,就慌了,赶紧把她拉起来。她就发狂了,对胡秋霞又打又骂,说我要死也不行吗,以为自己是女生部长就能管我,我不要别人管,我是自由的,轮不到别人干涉。胡秋霞就想解释,她是担心她,而且碰到这种事谁都会管的,跟她是不是干部没有关系。可她刚一张口,缪予馨就‘啊——’地,声音大而长地喊叫了起来。”“简直声嘶力竭!我们坐在这里都听得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出去看。其他宿舍的人也跑出去看。胡秋霞被缪予馨揪住头发推来推去,大声叫帮忙。大家于是统统都跑了过去。缪予馨看见我们这么多人,更生气了,闹得更凶。大家好不容易才把她们分开,把她拉回宿舍。一回到宿舍她就哭了,躺在床上蒙住被子,不理人。”“她们说她很可能是因为曹江沨!她们说,放学的时候就看见她隔的远远地跟着曹江沨往实验楼那边去。真不知道曹江沨有什么好的,她怎么就为了他把自己搞得这样疯疯癫癫的呢?”“不过,我觉得她脑子还蛮清楚的,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有板有眼,让人想反驳都不能够,成绩也丝毫没有退步,照样拿甲等奖学金。吃饭去吧,已经很晚了。”于是,她们俩便一同出去吃饭了,剩下紫玥陪着顾春坐在那里。静默了片刻,紫玥也站起身要出去吃饭,看见顾春仍旧呆坐着不动,就说:“你别想那么多。就算她真的想不开,也跟你没有关系。”顾春没有回答,眼睛望着窗户。外面,暮色深沉,法国梧桐在习习的晚风中徐徐翻动。广播声、人语声,以及别的不知名的声音组成的喧闹,如潮地响着,扰人安宁。“去吃饭吧。走吧。”紫玥催促道。还没有到开灯的时间,整个房间都困在一种晦暗忧郁的色调中,让人感觉无比压抑。顾春站起身,慌忙跟着紫玥逃了出去。第二天,半夜里顾春起来去卫生间。她们楼的卫生间是和水房、洗澡房并排在一起的。水房居中,直接和走廊连通。而卫生间和洗澡房则分置于两边,进出都要经过水房。她去和回的时候,两次都在水房朦朦胧胧地看见另一边的洗澡房里面有个人影站在那里,抬着头向上望着,情形有些诡异有些古怪。往回走时,便不由自主地悄悄走近了一点,站在洗澡房门口,认真细看。竟发现是予馨!顾春不禁一阵害怕。洗澡房里面幽暗幽暗的,没有灯,只有从水房这边射过去,被门楣挡住在入口处的一块微弱的光亮,以及从墙的顶端那一排小孔洞投进来的月亮的幽明的光。她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处境下,她一个人三更半夜的在做什么。而她,背对着她,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仰头向上望着,似乎并不知道有别的人存在。“予馨。”顾春轻声叫喚她。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她更觉得害怕,却兀自努力镇定着,轻轻朝予馨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终于到了她身旁。“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予馨?”顾春柔声问她予馨依然仰起头朝上望着,一动也不动,声音幽悄地说:“你看,月亮……”透过墙的顶端的那一排小孔洞,零零碎碎地窥得见暗蓝色的天空悬着一轮晶莹的欲圆未圆的月亮。可是,她的宿舍的窗户明明也是朝这个方向,为什么她不在自己的宿舍看月亮,而要在这里,透过这么细小的一排孔洞看呢?顾春不敢问她,只默默地站在她的身旁,同她一起仰起头望着那轮被切割得零零碎碎的月亮。夜已深沉,人声阒寂,外面的树木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一种如怨如诉的低沉的声响。“回去吧。”感觉过了足够久了时,顾春说。予馨没有回应。顾春只得再次说:“回去睡吧,已经很晚了,这样站着挺冷的。”她伸手去拉她,她便随她一起离开,回宿舍。几天后,顾春生日,予馨送她礼物。这样,她们俩人便彻底和好了,又和以前一样亲密,时常在一起散步、上晚自习、看电影……可是,到底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像一件完好的东西被撕裂了,打碎了,即使修补得再好,也依然无法掩饰其破烂了的本质。她和她彼此都清楚她们之间有着无法填补的间隙,都懂得不去提及那些教人敏感的人和事,都以更多的包容和忍让,以及必要时的糊涂和健忘来与对方相处,小心翼翼地维系她们的友谊。接着,就时常听到关于予馨尾随曹江沨,跟踪曹江沨的传言。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顾春不想相信,就装作不相信。但是,当所有的人都见证了一件事情,那么这一件事情也就变成为了事实,而不再只是传言,她也就无法再假装下去了。女生们都认为予馨已经疯了,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这么不要脸,老是跟在一个男生的后面,让他厌烦让别人耻笑这么可怜呢?胡秋霞对顾春说:“她恐怕要进洪山神经病院了。”心妍对顾春说:“她一看到他就疯了,除了他就看不见别的人。”杨阳对顾春说:“她死死地跟着他做什么?又不走前去和他说话,就这么一直跟着,一直跟着,不是疯才怪!”吕璇对顾春说:“她怎么就不明白他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勉强不来的?老这样痴痴地看着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又能改变什么呢?”顾春很清楚予馨并没有疯,她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有足够的心智来明白,付出并不表示对方就要接受,就有回报。可是,她就是这样情不自禁,欲罢不能。紫玥对顾春说:“你让她别再这样!这样执迷不悟迟早要把自己毁了。”顾春听了,忧郁地看着紫玥,只能在心里回应:“紫玥啊,紫玥!你怎么就不明白,任何人都可以劝她别再这样下去,唯独我不能呢?”在这件事情上,予馨一定不会愿意让她置喙。她也不敢置喙。她只能在旁边看着,听着,小心谨慎,不让自己牵涉其中。然而,这样的结果却是,面对曹江沨时,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假装不出从容的样子来了,言行间总是有点惊慌失措的。他很快就感觉出来了,看着她时,眼神中便渐渐多了些淡淡的哀愁。可能就是这哀愁,使得他在对待予馨的态度上慢慢地变得残忍起来。他开始会突然掉过头去质问她为什么跟着他,并且明确地告诉她,他一点也不喜欢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喜欢她,而且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她。他的厌烦恼怒,他的冷酷无情,都让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追求没有希望。可是越是觉得没有希望,她就越是更加地努力、用心;她越是努力、用心,就越是显得痴妄,就越是让人害怕和不安,就越是想要摆脱她远离她。于是,他就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对待她的接近。他告诉她,而且时常是当着别的同学的面,说他讨厌她看他跟他,说他只喜欢陈顾春,心里只有陈顾春,要她别再纠缠他。似乎是为求让她相信,又似乎是他心里想这么做,遇着他们两个班一起上课时,曹江沨会趁课间或下课的时候走去和顾春说话。这个时候予馨一般都在顾春的身边。顾春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她烦恼窘急,思绪不宁,无法轻松,无法自如,无法从容,无法大方。于是,许多时候,她都只是急遽地看他一眼,默然无语。他怎么就不懂得想想她的处境呢?他怎么就不明白,他对予馨越是冷酷越是毫无怜悯,就越是教她心里不安,越是觉得这不合一个高尚男人的所为呢?他这样为难她,同时又伤害予馨,她除了沉默外,还能怎么样呢?曹江沨似乎懂,又似乎不懂,总是在顾春长时间的静默下突然缄口不言,然后带着几分沮丧苦恼的情绪黯然而又迟疑地离开,等下一次一起上课的时候又会带着显而易见的热情和欢愉再次走来。予馨自然非常的屈辱和痛苦。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临到快要熄灯的时候,顾春从水房洗漱后回房间,正好遇见她从外面回来,全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了。顾春不由得问她:“你去哪里啦?淋成这个样子!”予馨一脸的愁苦,听见她问,眼泪就流下来了。顾春慌了,赶忙过去用空着的那只手搂住她的肩膀。予馨把头靠着顾春,低低地,像是呢喃地说:“他喜欢你……你什么也没有做,他却喜欢你……”声音里含着一种教人怜悯的凄凉和痛苦。顾春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予馨似乎也不愿意让顾春说话,只片刻,她就轻轻地挣脱了她的拥抱,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这是予馨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跟顾春提及曹江沨,之后再也没有过。第二天,是周末。晚上顾春正准备跟心妍她们去看电影,胡秋霞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喊她,要她过去一下。顾春便过去。房间里只有胡秋霞一个人,等顾春进了去,她就立刻把房间门关上,并锁死,然后走到予馨的床边,掀开枕头,指着上面的一个小瓶子说:“你看这是什么。”那分明是一瓶药。但顾春还是好像没有看明白似的,问她:“是什么?”胡秋霞回答:“安眠药!”然后把枕头重新放回到上面。顾春的心不禁泛过一阵寒栗,忙问:“哪里来的?”“不知道。我一直觉得奇怪,最近她和曹江沨闹得这么凶反而不像以前老是失眠,睡的安安静静的,一点也没有辗转反侧。”“她老吃吗?”“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老吃,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发现她吃药——你知道她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浑身湿透了!还哭!我们问她怎么回事,她一句话也不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瓶药倒了一把就吞。然后就换衣服睡觉。睡的死死的。我才怀疑起来。”顾春不知道说什么好,呆呆地站着。“我心里很怕,顾春,”胡秋霞说,一边拉住了顾春的手。“她要是受刺激就把这药整瓶吞下去,那可怎么办?”“不会的。”顾春说。心里却觉得,很会!“怎么不会?她现在就一把一把地吞!”顾春仍然说:“不会的。”声音软弱无力。胡秋霞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说:“我看,她现在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辅导员他们让我们大家都多些关心她,劝劝她,不行的话就让她去看心理辅导师。”顾春也想劝予馨,可是却不能开口。即使现在她明白,在她和曹江沨为爱与不爱的角力中,顾春是何其的无辜,何其的尴尬,她也不会愿意向她敞开心扉。她只能担忧,只能沉默。顾春不知道是胡秋霞或是别的什么人规劝过她,使她明白,还是她自己突然开了窍,予馨她突然不再跟着曹江沨了。可是却时常无端地哭泣。在宿舍、在教室、在食堂、在路上,看着书时、写着字时、听着课时、睡着觉时、走着路时、排着队时、和顾春她们说着话时,无论什么场合,什么情况,她都会出其不意地突然就潸然泪下。每次她都很快地把泪拭去,咬着嘴唇,极力忍住将涌的泪水。她这样忍耐,这样自制,更让人觉得可怜。顾春都有些不敢和她在一起了。而曹江沨,他轻松了。他以为顾春和他之间已经再也没有羁绊,没有障碍了,便变得积极起来。可是,予馨她并没有放下,她依然为他痛苦,为他悲伤,依然每晚都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顾春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感情呢?于是,他越是积极,顾春就越是畏惧;他越是进,顾春就越是退;他越是紧逼,顾春越是躲避。有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有些像是他的样子,她便会赶紧掉头跑开,慌乱的样子就如惊弓之鸟。紫玥她们不能明白她为何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在她们的爱情法则里,总是爱则合,不爱则分,干脆利落;即使有纠缠,也是很快就能解决开的。她们经过几次的临睡前的探讨,终于得出结论,情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顾春根本就没有和曹江沨把话说清楚。顾春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直到一天下午,正上着课的时候,他出其不意地走过来,和一个同学换了座位,坐在她的身边。他要做什么?予馨就坐在她的另一边,他就没有看见?顾春紧张不安,又羞赧又害怕。曹江沨却现出一副豁出去,不顾一切的样子,坐下没一会儿,就悄然把笔记本摊在顾春的书本上。上面写着一行字:“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顾春看着这行字。感觉予馨也在看着这行字。心就愈加不能自在了。如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该有多好啊!那时候,大家没有顾虑,没有猜疑,没有纠缠,关系是那么的纯洁简单,舒服随意。于是她在他的笔记本上,在他那句话的下面,写道:“我只想像以前那样,彼此的关系单纯、和平。”然后递回给他。她不知道他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只记得下课铃一响,老师刚刚停下,他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找过她,也不再用那种灼热的目光灵魂出窍似地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这么容易就了结了,顾春却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总好像被一种无以名状的东西缠绕着压迫着,难以轻松。有好事的同学问曹江沨为什么突然就偃旗息鼓。他回答说,他和陈顾春本来就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别无其他。这时,顾春才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自己都只是退缩只是躲避,而不是断然拒绝。或许一直以来在她的内心深处,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所期望的并不是他不要喜欢她追求她,而是要他找到办法让她可以安心地、堂皇地接受他的爱。然而,他却似乎一直都没有想到这些,一直都让她失望让她烦恼。现在他更是彻底地放了手。这种洒脱,让顾春禁不住觉得是对她暗底下的痴心妄想的愚弄和讽刺。就好像她的父母亲决定要离婚的时候那样,故作迁就她的意愿的样子答应她,他们再也不争吵了,还一起带她去公园玩,之后却是永远彻底的分离,让她从此在两个新的家庭中流离辗转,如一个客人,一个寄宿者,丝毫没有温暖安定的归宿感。他真的是尊重她的意愿,为她考虑吗?让人感觉那么浓烈那么固执的爱,竟然能够这么轻易就动摇,就放弃?也许一切都是她自己弄错了。他的爱,一直都以那么显露的方式表现出来,于是她就傻傻地以为它很深刻很坚固很牢靠。现在才明白,它很轻淡很稀薄很虚浮,如云霞,如彩虹,转眼即消逝无痕。她的心里却从此有了一道痕。在如水的时光中,壅积轻愁怨绪。于是,每每遇到他神情自若地像和别的人那样与她招呼与她问好,她的心里就禁不住要浮起一丝丝的怨怼。顾春很怕长此下去,自己终会忍不住对他表现出这种情绪来。庆幸的是,到了大三,由于专业的不同,跟他们班一起上的课仅只剩下两门。与他见面,特别是迎头碰见的时候也就变得很少很少。她的心也就能经常地不起涟漪,从容淡定,不怨不怒,无悲无愁。没有用的感情,只要努力便能隐藏。没有结果的人和事,只要不去理会,时间总能慢慢将其淡化,将其消亡。正当顾春自以为一切都忘记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周末的下午,她的一个高中的男同学从地大来看望她,送他离开时,在学校门口遇见李林。等那男同学离开后,李林就笑着问顾春:“男朋友?”顾春笑着摇头,说:“高中同学。”李林以为顾春只是故意换个称谓,就笑着说:“是男朋友吧。看他喜欢你的样子就知道。”顾春便笑道:“你看我,又笨又不好看,哪有人喜欢?”李林立刻提醒:“曹江沨他就很喜欢你。”见顾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又说:“他真的很喜欢你。”顾春依旧淡然地笑了笑,心里却埋怨道:“你又何必要我尴尬呢?”“他很喜欢你,”李林十分认真地说。“直到现在也很喜欢你。他之所以没有再对你表示什么,是因为他认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不想自己跟缪予馨那样,不想他自己的行为给你造成困扰。”于是,心里对他的那一丝怨怼的情绪便烟消云散了,替之的,是微微的苦涩和似蚕虫啃咬桑叶时时刻刻咬噬着她的心的一种死而复生的期望,一种希冀。于是,大四时,坐火车去南京实习的途中,去卫生间的时候看见曹江沨独自一个人在两节车厢的连廊上,站在供乘客上落车的车门前,微低着头,神情有些索寞,顾春才会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偷偷地细看他。只一瞬,他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看见是她,涣散的目光即刻变得专注变得灼灼有神,如一堆捂住已久的火突然遇着了风,疯狂地燃烧起来,火焰腾腾,炙热炽烈,教人不敢接触。顾春连忙把眼睛掉开去,做着匆忙的样子想要赶快走过去。却突然眼前一片漆黑。火车正驶入山洞。黑暗中,一切都好像凝固了,只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在无节奏地突突突地跳跃。然后,光来了。一切又恢复了清晰。在一瞬之间,顾春仿佛不由自主地向曹江沨投去一瞥。遇着的,仍是他那双眼睛。那灼灼炙人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触动着她的心灵。于是她更纷乱了,茫然自失,停留了许久也不知道走开。直到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才醒觉,才慌忙朝前走去。从卫生间出来,再次经过那里的时候,顾春很怕又要看见他,一颗心不由得如小鹿乱撞着。但他已经不在了。回到自己的座位,顾春怔怔地望着窗外,一幕幕的风景不停地在眼前变幻,却视而不见,一任意识在脑海里肆意乱流。无人来打扰她,紫玥、心妍和杨阳,她们三个和别的宿舍的女生一起,在出发前打了一通宵的牌,上车后,不久就全都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到了星期六,他们在实习的工厂里参观了还不到一个小时,便解散了。于是就几乎整个班的人一起涌到夫子庙去玩。大家走着看着,过不多久就走散了,最后只剩下心妍和顾春做伴。因为心妍感到累,下午四点刚过,她们便准备坐车回住宿的地方。在公共汽车站台等车的时候,遇到了曹江沨和他那个班的几个男生。他们喊她们。心妍听见了就立刻走前去和他们说起话来,顾春站在原处仰着头,装作在看线路牌的样子,没有理会,等到车子来时,心妍喊她,她才跟他们一起上了车。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一上车就被挤得各散东西。然而,她和他,顾春和曹江沨,他们的眼睛却越过一个个的肩膀遇会着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分开。在这长长的对视中,他们仿佛了解了彼此,承认了彼此。下车后,他们很自然就走到了一起。其他的同学也好像有心要回避他们俩人似的,很快就跟他们拉开了距离,把他们远远地抛在后面。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大地上种种的人和物,全都融在朦胧、柔和的薄暝中,显得是那么的温馨、安详而美好。越近住处,沿路遇见的同学就越多,他们投来或探询或惊奇或兴奋或平淡或讥笑或喜悦,各各不同的目光。他们俩人始终不羞不躁,安然若素地走自己的路。其他的同学比他们回来得更早,大家正挤在宿舍里七嘴八舌地在说计划今天晚上乘夜车去上海的事情。紫玥一看见顾春,就说:“顾春你也一起去吧。”顾春便问:“大家都去吗?”紫玥显然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同学都去,就说:“其他班的人上午解散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去了,没有去的,也打算晚上走。”杨阳接着就说:“你没看见房间里只有我们自己班的人?大家都走了。只有我们班的人傻乎乎的,只知道去夫子庙。”紫玥又问顾春:“去不去?”顾春也不知道去好还是不去好,就说:“晚上去的话也只能在那里玩一天,这样来回赶太累了吧,我怕会吃不消。”心妍似是附和地说:“我的脚今天走的蛮疼的。”紫玥见她似有退缩的意思,便顿起脚来,对顾春说:“讨厌,讨厌,你一回来就搅局。早知道就不问你了。”顾春只好笑。其他人也笑。紫玥不笑,像着恼了似的,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一直想到上海的外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散步。散着散着就遇见一个像许文强那样的男孩子,一看见我就惊为天人,就追我,追到南京,追到武汉——”不等她说完,大家就纷纷笑了起来。紫玥自己也在笑,一边笑还一边打人,怪别人笑她。入夜后,其他班的女生陆陆续续回来了,唯独不见予馨她们班的女生,大家便以为她们肯定去了上海了。四个班的女生一同挤在一个房间里,床挨着床,只留下一点点地方供人转圜。如今虽然走了一个班的女生,感觉还是很挤。而且这家工厂似乎一直都在频繁、大量地接待各个学校来实习的学生,所以这个专供他们学生住宿的招待所的房间,空气里便始终有一种让人作呕的气味,油腻腻的,混合着别的,或许就是许许多多以前的住宿者留下的,教人分辨不清其成分的复杂的气味。即使所有的门和窗全都敞开,也排除不去。顾春在床上躺到八点钟,便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就起来走到外面去。一到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他,曹江沨,一定也在外面,而且正在等着她。她好像感觉得到他的方位似的,完全不加选择就朝通往厂区的那条路走去。他真的就在那里,就如她想象的那样,站在行道树下,路灯花粉似地从他头顶上飘散下来。只那么片刻,他就远远地看见顾春,于是立刻朝她走过来。十月凉爽的晚风在发间、在叶尖轻柔地舞蹈,法国梧桐静立着,低声唱出夜的颂歌,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小昆虫隐匿在暗处,快乐地奏着唧唧的和音,路灯扬洒着金粉似的光亮,将其四周的梧桐叶子映照出一圈青绿色,为这暗夜增添一份生动的色彩。一切是如此的温柔、美丽而又迷离。她的心颤抖着,期待着他来领她加入这夜的盛会,和风和树和小虫和灯光,一起轻歌曼舞。终于,他们来到了彼此的面前。曹江沨仿佛知道她心里的渴盼似的,轻轻地拉起她的手。然而,他们并没有如她渴望的那样舞起来。予馨,顾春忽然发现她孤零零地站在前方呆呆地看着他们,于是她霎时间愣住了。予馨仿佛不愿意顾春看见她似的,立刻就转身离开。一边往前走一边抬起一只手……无疑地,她哭了。顾春的心不安起来,不自觉地从曹江沨的手里收缩回自己的那一只手。他们静默着。等予馨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时,曹江沨才开口,商量似地问道:“往前面走走?”顾春往前面看去,只看见一行稀疏、昏黄的路灯渐渐黯然在路的尽头。曹江沨似乎感觉到她的迟疑,就问:“今天玩累了吧?”顾春点头。于是,他便陪她回宿舍。路上,俩人一直静默着,彼此都找不到一句话来说。一回到宿舍,顾春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予馨的铺位转去。只见予馨面朝里面躺在那里,身上搭着薄被,瘦削的肩膀露在外面,不住地颤抖着。她仍在哭。一直在哭,整晚都没有停止过,每一个半夜从睡梦中自然转醒或是被蚊子搅扰醒来(因为没有蚊帐)的人都在寂静中模模糊糊地听见低低的被压抑着的呜咽声。早上醒来,紫玥朝顾春靠前来,悄声说:“缪予馨哭了一夜。心妍说的是真的,你跟曹江沨……?”她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顾春微微笑了一笑。于是,紫玥更兴奋了,张开两手抱住顾春,想跳想喊又不敢跳不敢喊,只得用力地将她抱紧,低低地快乐地说:“我就知道你们迟早要在一起——你们俩多般配啊!”接着,予馨醒来了。她虽然低垂着头,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的样子,但顾春还是看见了她那红肿的眼睛和虚浮的面容。于是,她不由得心里很虚怯。大家在商量吃过早饭就去十三陵玩。予馨身在其中,却一副听而不闻的样子,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顾春便邀她也一起去。其他人也纷纷鼓动她一起去。她却只是摇头。紫玥便说:“这里又脏又臭,你呆在这里干吗?一起去嘛。”予馨还是摇头,一边说:“我头痛。”大家都知道她昨天晚上哭了一夜,觉得让她留下来好好睡一觉或许对她更好,于是就由得她一个人留下。等傍晚她们回来,看见她时,她还是双眼红肿、面容虚浮,而且嗓音还变得有些沙哑了。显然地,她们离开之后,她独自一人留在宿舍里又哭了,而且很可能放声大哭了。晚上,大家都躺下,关了灯时,她又闷声哭泣。每一个夜晚她都在黑暗中闷声哭泣。每一个白天她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以红肿的双眼、虚浮的面容示人。对着她那哭得红肿了的眼睛和虚浮了的面容,顾春的心会很虚怯,会感到自己是何其残忍何其恶毒,可是她还是渴盼着和曹江沨一起,和他见面,和他一起散步……然而,真的见到了他的时候,却又常常容易变得提心吊胆,老是怕予馨会突然出现在面前,或此刻正躲藏在某棵树、某个物体的背后痛苦难过地窥看着他们,于是就会以为此刻她正在哭泣,而且耳朵也好像真的听见了她呜呜的哭泣声。曹江沨便觉得她心不在焉,觉得这个样子自己无法将她的感情带到更深处。于是就烦恼起来,却又始终忍耐着。于是分手时,便常常是一副有些心力交瘁的样子。实习结束,回到学校,情况变得更糟。胡秋霞告诉顾春,予馨又开始吞吃安眠药。而且,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没有课她就总是独自一人在校园里晃荡,而且总是去那些偏僻幽静的地方。那些地方常常有一对对的男女同学在谈情说爱,她遇见了也不回避,总是站在一旁幽幽地看着,一边哀哀地垂泪。吕璇和男朋友约会时遇见过她,杨阳也遇见过她,许多同学也都遇见过她。顾春以为自己必然也要遇见她,于是就变得更加的提心吊胆,更加的心不在焉。曹江沨就更加的苦恼,而且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让她以一个情人理应有的热情去回应他,爱他。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约她去看电影,她因为一个同在武汉念书的高中女同学来看她而没有答应,他便很沮丧地离开。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就这样任其无疾而终吗?啊……顾春不能知道。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不愿意,只要自己主动去找他,一切又将重新开始。可是,重新开始,情况就会不同吗?她不能知道。可能会,也很可能不会……如果不会,那么重新开始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重新让他陷入苦恼陷入沮丧罢了。而且,她的心虽然时刻都感觉到一种寂寞和凄苦,然而却还能忍受。那么,她又何苦要他再经受折磨呢?一个星期天,紫玥从家里回来,在公共汽车上遇见曹江沨,说起和顾春的事情。紫玥想鼓励他,就对他说顾春其实一点也不甜美,反而有些悲愁,对任何事情都好像缺乏信心。他听了之后说,他也觉得她没有信心,或许正因为她对这份感情没有信心,所以她才老是心不在焉,爱不起来。紫玥回到宿舍就跟顾春生气,说她忘记不了他说话时神情间的那一丝苦涩,说她不能明白她为什么谈着恋爱还要心不在焉,说只要两个人相爱,其他的人和事全都无须置意,她为什么就做不到。顾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不到,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为什么就不能像紫玥那样,夜里跟男孩子到草坪上约会,两条腿被蚊子咬的像发酵的面团,隆起一大片一大片的疱,仍然丝毫不觉。是因为予馨吗?……真的是因为她吗?还是,因为不够喜欢他,才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又或者是她天生就不善于爱别人?她的父母,以及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爱人、他们的孩子,都认为她骨子里冷漠,对别人没有感情,因此才能对人不爱不憎,也不要别人爱别人疼。之后,就听说曹江沨报考研究生。接着,予馨也报考研究生。这无疑是因为还不能放下他的缘故。可是她却不能知道他填报的学校,于是最后她就报了他们的学校。她以为他家在这里,又一直生活在这里,按理应该不会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结果,曹江沨却要去北京。一切已成定局。予馨只觉得十分的无奈。她的痴迷渐渐销蚀于无望的现实和他的无动于衷的冷漠里。然而,这种感情于她却是过分的珍贵,明明知道应该结束应该埋葬,却苦苦坚守,不舍抛下。并且,终于在他们班毕业聚餐时演变成她人生里最最荒唐的一幕。聚餐结束后回到宿舍,她那班的女生立刻大惊小怪地跑到顾春那里,告诉她,缪予馨刚才在聚餐时的所作所为。她们说她豪饮了几大杯啤酒后,又喝了几小杯白酒,之后就痛哭狂歌,忘形笑闹,时而向男生要香烟,时而豪言壮语,时而拉旁人跳舞……放纵与荒唐,教人听着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行为。之后,顾春和她们一起去她的宿舍看她。她早已经瘫倒在床上,睡的不省人事了。第二天早上,在水房洗漱的时候,吕璇笑着告诉顾春,说看予馨昨天晚上吸烟的样子颇有点风情万种的感觉。顾春听着,却怎么也无法想象她当时妩媚的模样。一切是那么的反常,那么的不似她的作风。予馨很晏才醒来,一副头痛难忍的样子。胡秋霞她们便问她:“还好吧?”予馨回答:“不好。不过,终于可以放下他了。”房间里的人都愣了一愣,很意外她会主动说及这件事情。接着,胡秋霞就说:“那就好。以后肯定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予馨摇头,说:“不可能了。所以,能遇到一个可以让自己爱得这么痴这么痛的人也是一种幸运。我很感激。”胡秋霞说:“看来你真的是放下了。”吕璇似乎还有怀疑,就笑着问她:“如果曹江沨现在跟顾春又在一起,你看见了,不会再哭吧?”予馨幽幽地,含愁带怨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于是大家又有些拿不准她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放下了。就在这个时候,顾春走了进去。她一边仔细察看予馨的神色,一边带笑说:“她们说你昨天晚上喝醉了。”予馨看着顾春,神情中微微含着一丝责怪和痛苦。接着,就说:“你是傻瓜!”顾春感觉到她情绪恶劣,心情糟糕,就笑着问道:“你没喝醉?她们骗我的?”予馨却动起气来,大声对顾春喊:“你是傻瓜!傻瓜!”然后就走了出去。顾春愣在那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吕璇走过来挽住她的手,和其他人一起把她们刚才的对话一一告诉了她。然后她笑着说:“她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傻瓜。感情这种事,不是说你肯成全别人,别人就能得偿所愿,就能幸福的,春。”顾春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没有成全别人呀。”吕璇对她狐媚地笑着,说:“这话你在这里说好了,要是给曹江沨听见,他肯定会比缪予馨喝的更醉闹的更凶!”顾春笑了笑,便离开了。傍晚,顾春打饭回宿舍的时候,在路上遇见曹江沨和他那班的一个男生结着伴迎面走来。她以为大家又会是一脸严肃,相互无言地点一下头就走过去。不想,他却停住,很认真、诚挚地向她提出,明天晚上一起吃饭。顾春答应了。可是却没能赴约。那天一大早她就被几个同在武汉上学的高中同学拉去聚会,直到晚上将近十一点钟才回到学校。紫玥她们立刻告诉她,曹江沨在楼下等了她一个晚上。他打过她手机,她们也打了好多次她的手机,但是都没有找到她,因为她用的那个国产手机,电池不耐用,从来都是充满电之后不到半天就没电的。第二天,顾春想去找他。可是吕璇却告诉她,因为昨天晚上她失约,曹江沨气得今天一大早就回汉阳去了。就这样,直到顾春离开学校的那天,也没有再看到他。之后也没有看到……直到现在也不曾看到。也许他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注定了只有一次的相逢。可是,在梦中,他们却一次次地相逢,相遇着……临离开学校的那天晚上,因为久久都等不到曹江沨回来,顾春只觉得满心的凄苦,于是便在睡着时梦见了他。梦里,他们仿佛又回到南京实习的那个夜晚,他们相遇在工厂那条大道上,四处空寂无人,一盏盏排列整齐的路灯送出温柔、迷离的光和影,法国梧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瑟瑟的声响,他们手拉着手,合着夜的韵律,翩然起舞。高高的路灯照耀在他的头上,形成一圈一圈的光晕,无穷无尽。一片片杏黄色的法国梧桐的叶子纷纷自枝头飘然脱落,组成爱的斑斓的羽翼,护卫着他们。他们紧靠在一起,眼睛相互对视着,目光中有无限的温柔和深情……翌日醒转来时,望着湖水蓝色的帐顶,顾春不禁怅然若失。于是,一整天都被一种患得患失的黯然的情绪所包围,欲挣无力。旁人看见她这个样子,只以为是彼此分别在即之故。接着,新的生活开始了。一切的人和事都已不同,于是旧日的一切忧虑也便随之退入已然消逝的时光中,于是心灵的渴望随之而至,于是梦便丛生,于是他便一夜夜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梦里,一再禁锢的情感终于彻底张开其羽翼,热情奔放地翱翔在广阔无边的天地里。梦里,他们无拘无束,他们歌唱,他们舞蹈,他们相拥相吻,他们相亲相爱,他们默契、和谐、一致。梦里,不管情节是多么的不合情理,不管所遇的人和事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他们始终努力要和对方在一起,并最终在一起,并为此而幸福地哭泣,而愉快地欢笑。梦里,他总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那么的大度,同时又那么的热情。梦里,他不再是原来那个微微有些疯狂的男生,他变得是那样的了解她,那样的能迁就她,就好像是她自己的影子,是与她一起成长的青梅竹马的伴侣。啊,他就这样,虽然那颗痴迷的心已经死了,但却以这样的形式固执地向她展示他的灵魂,以此来惩罚她辜负他的一片真情。最不好受的是清晨醒来的那一刻,感觉依然疑幻疑真的那一刻,努力想留却留不住梦境的那一刻,灵魂得忍受现实的孤寂和空虚。于是,白昼变得漫长了,黯然而没有生气。这种情况持续着,直到欧阳焱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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